8   回忆篇 01

　　

　　屠苏曾问过陵越一个问题。

　　天墉城到底有多少级台阶？

　　陵越看看夜空，说：“大概和天上的星星差不多多吧。有时间我帮你去数数。”说是这么说，可那时他们的年岁都不大，总是有背不完的文章，练不完的剑法，陵越偶尔路过长阶的时候也只会多留意一下，就想着反正来日方长，总有时间去数一数。等着长大了，会御剑了，带师弟了，多的事要陵越处理，又怎么会记起这么个傻傻的问题。

　　而今天，陵越决定离开天墉城的时候，他想起这个问题，也终于有机会可以数一数这个长阶的数量。

　　陵越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剑阁，火红的云海围绕着剑阁，壮观如此。他在剑阁外跪了三天三夜，师尊终究没有见他。红玉倒是陪在陵越身边，他跪了三天，她也陪了三天。终于，陵越从地上站起来，但是双腿麻木到几乎失去知觉，差点栽倒。

　　红玉伸手扶了他，触及到的却是冰冷的手，开口：“你这又何苦。”

　　陵越熬过眼前的一片眩晕，等着能看清事物了，才慢慢开口：“不论师尊见或不见，这三天我终是要跪的。”

　　红玉叹道：“陵越，你已经决定下山去了？”

　　陵越点了点头，没有说话。他把手放在小腹之上，那里有个意外产物，陵越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孕育这个孩子，但他觉得既然出现了，就应该生下来，好歹也是他和屠苏的血脉。本来陵越打算生下这个孩子后交由山下的农家代为抚养，等着孩子长大点，再带回天墉城教导。只是数日前，红玉归来，带回了蓬莱一战的结局。那时他和师尊都听了，听到方兰生回到琴川，听到欧阳少恭魂灭，听到百里屠苏的魂魄再也无法进入轮回。

　　紫胤真人听完，转身仰望看着天上的星河，终无言语。

　　无法进入轮回，魂魄就会一直都沉浸在永恒的孤寂里，那种无边无寂的绝望，让陵越觉得心脏狠狠的抽搐了一下，揪心的痛。下面做了什么，陵越已经没有印象，等着他回过神来，他已经在玄古居的院子里坐了一夜，浑身冰冷。芙蕖清晨过来时给他加了件外套，说：“大师兄你为我们做了那么多，可曾想着为自己做点什么？”也许是芙蕖的这句话，他最终决定下山去为自己，为屠苏做点什么，哪怕只是把屠苏的魂魄带回天墉城也好。

　　陵越并没有和涵素真人说实话，而是假托了一个除妖的任务。涵素不知内情，虽略有不悦，但也答应下来。接着，陵越来到剑阁，却看到红玉站在剑阁门口，微微苦笑着说：“主人，不见。”陵越跪下，三天三夜。这三天他不吃不喝，不眠不休，也没感动紫胤真人，开门一见。

　　红玉看着陵越出神的脸，握了握他冰凉的手，终是不忍，微微渡了点灵气过去。陵越回过神，嘴角漾起一个笑来，道了句：“谢谢。”

　　“我陪你下山，一同寻找解救屠苏的办法，可好？”红玉问。

　　陵越笑着摇摇头，看着剑阁回道：“红玉，你为屠苏的事早已受累，这事又岂能再麻烦你。再者，我和屠苏都不在，你若再离开，师尊这里就没了一个可以照应的人。”说着轻轻推开红玉的手，挺直身体，默然而去。

　　红玉看着陵越的背影消失于眼前，转身推开了剑阁大门。剑阁中央，那个原来封印焚寂的封印台已经撤除，现在那里是一个巨大的星河虚像，数以万计的星星漂浮其中。这个星河中的每一个亮点都代表着一颗天上的星宿，同时，也代表着一个人的命运。随着时间的推移，星河中星宿位置也会发生轻微的变化。

　　人生的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，任人类再强大，也难敌上苍微微覆手所造就的悲欢离合。紫胤原是不信，但这些年，这些事一件一件发生下来，也尤不得他不信。

　　“主人，陵越已经决意下山了。”红玉关上剑阁回道：“你真忍心不见？”

　　紫胤真人没有回答，却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：“你可曾记得百里屠苏刚到天墉城时，我帮他算的一卦？”

　　红玉抬头，回答：“我记得是‘七杀对贪狼，天相伴在旁。’”

　　紫胤真人点头道：“这卦看似凶险万分，却又能逢凶化吉，祸福相伴，难分难解。当时想着七杀星应该就是屠苏自己，贪狼星指的是欧阳少恭，而这天相星我却是费了一番才悟出是谁。”

　　红玉问道：“这天相星不应该是风晴雪吗？”

　　紫胤真人道：“天相星与七杀星刚好互补，加之风晴雪可以抑制屠苏的煞气，我真以为屠苏找对了人，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，会在屠苏身边伴他左右的那颗天相星，应该是陵越才是。”

　　“陵越？真的？”

　　“应该没错了。如果陵越和屠苏之间的那些事早点让我知道，我也不会直到现在才悟出屠苏命中的贵人是谁。”紫胤真人难得的叹了口气道：“要不是陵越怀了屠苏的孩子，他们俩之间的这个秘密一定会被他带到坟墓里去，旁人难以知晓分毫。”

　　红玉听了，差点要笑出来：“主人不愿见陵越，就是在气这个？可怜陵越他。。。”

　　红玉还没说完，就被紫胤真人挥手打断了，语气中还带着微怒：“我曾经告诫过陵越，遇到屠苏的事要多多考虑，怎知他把自己也给搭进去，罚他跪三天也是让他清醒清醒，好好想想以后的路要怎么走。”

　　剑阁里安静下来，此间的两人不再说话。

　　远方传来天墉城晚课的钟声，紫胤真人转身，一挥袖，剑阁中的星河如流星般划落坠地。七杀星配天相星本是绝配，如若陵越真是屠苏命中的贵人，那蓬莱一定不会是他的终结之地，他也可以为这两个人争取些什么。于是朗声道：“红玉，我们下山走一趟。” 

　　看着紫胤真人的背影，银色的长发轻舞在晚风中，红玉笑了，主人终归还是心痛两个徒弟的。

　　

　　陵越听到晚课钟声时，他已经走下最后一级台阶。他一级一级走过，也一级一级数过，一共5400级。

　　这是屠苏以前的愿，他帮他圆了。

　　陵越最后看了一眼天墉城，转身离开。

　　这是他自己所选择的路，他自会走下去。